光明日报记者 王晓樱
陈庆是海南霸王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科研人员。初识陈庆,是在今年4月下旬。当时海南省林业局召开一个有关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的座谈会,轮到陈庆发言时,他非常拘谨。
于是林业局的同事帮着介绍:“这是我们的‘土专家’,圈内知名人物,学历不高,但在海南很少有他不认识的动植物。想知道长臂猿在哪儿,找陈庆;碰到不知名的草木,问陈庆;看到从未见过的鸟儿,还是找陈庆……”
海南几个自然保护区的高学历年轻人,在接下来的发言中也都不约而同表示将向陈庆学习,做一名“动植物百科全书”式的专家。
这让记者对他印象深刻。
今年6月初,记者随陈庆来到霸王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一进山,不善言辞的陈庆就像换了个人,不等记者开口,自己就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你看,那个是斧头岭,海南长臂猿的主要活动区域,他们一般在早上6点至9点这个时间段鸣叫。”
“这是长臂猿喜欢吃的毛荔枝,果实6月份成熟。这是小叶胭脂,长臂猿爱吃他的嫩叶和果实。”
“这是‘金毛狗’,看着不起眼,却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根部金黄色绒毛是止血良药。”
一路上陈庆就这样如数家珍地一一介绍,表情轻松而喜悦,眼里流淌的都是对这片热带雨林的热爱。
陈庆的父亲是一名伐木工人,他从小跟随父亲在霸王岭里长大。1978年陈庆中学毕业,也成了伐木工人。
一次上山采伐的路上,陈庆和长臂猿初次相遇。双方相互凝视足足有5分钟,长臂猿不动也不跑,似曾相识,从此长臂猿在陈庆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海南长臂猿被称为人类最孤独的近亲,是全球最濒危灵长类动物,目前只有4群29只,全球仅分布在霸王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在20世纪80年代前,由于栖息地生态环境遭到破坏,海南长臂猿一度仅剩下约7只。1980年霸王岭自然保护区成立后,中国开始系统保护这一濒危物种。
1984年,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在霸王岭展开长臂猿种群生态研究,请陈庆作为林间向导。经过这次科学考察,陈庆跟随科学家了解到很多有关海南长臂猿的知识,对长臂猿的生存现状有了初步的了解。
就在那一年,在当了6年的伐木工人后,陈庆决心转岗到霸王岭自然保护区当护林员,开始了他在霸王岭的护林生活。陈庆的转行让很多人不解,那个年代当伐木工人月工资丰厚,而当护林员只有几十元,可陈庆还是下定决心与森林和海南长臂猿为伴。入职没几天,陈庆就兴奋地把保护区走了一遍。
到自然保护区当护林员后,由于熟悉环境,陈庆被借调去协助监测长臂猿活动规律。从此,追寻长臂猿就成了陈庆的首要工作。陈庆也成了全省唯一一位既是第一批长臂猿守护队员又是第一批监测队员的老“猿”人。
监测长臂猿是一项艰苦的工作。陈庆说,每天凌晨4点就得起床,带上干粮,打着手电,在6点前赶到监测点。一旦听到长臂猿嘹亮的鸣叫,就要判断出长臂猿所在的大致位置,然后在陡峭的山岭、茂密的雨林中急速奔跑,在长臂猿第二次鸣叫的时候找到它们,观察记录长臂猿的数量、饮食和玩耍状况,捡拾长臂猿的粪便和吃过的果实,带回去分析成分,制作成标本。
监测工作除了辛苦还有大山里无处不在的危险,陈庆经历过踩到野猪夹、意外摔伤,与黑熊、眼镜蛇对峙等危险时刻。
1986年,陈庆进山好几天了都没有听到长臂猿叫声,他心里有些紧张。一天早晨,突然山上传来阵阵猿声,陈庆兴奋地拎起挎包就出门。沿着声音一路追寻到山谷,不料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摔伤了右脚踝骨,关节裸露。“我忍着剧痛,跪在地上,爬了两个小时,回到监测点,膝盖血肉模糊。”休养了快半年,在医院锻炼、康复后,陈庆就迫不及待地返回山里。
当年跟陈庆一起进监测队的有近十人,因无法忍受艰苦的工作、大山的寂寞、较低的收入,纷纷选择离开,有的甚至重新去当起了伐木工人。只有陈庆一人坚守到现在。
最让陈庆开心的是,三十多年来长臂猿数量在慢慢增长,活动范围也在逐渐扩大。从20世纪80年代观察到9至10只,到如今的4群29只。为了更好地保护长臂猿,霸王岭自然保护区设置了4个监测长臂猿驻守点,种植了2000多亩长臂猿喜爱的植物。陈庆与同事们也慢慢探索出了长臂猿的活动和饮食规律,制定出一系列有效的保护措施,民众的保护观念也越来越强。
陈庆今年已经58岁,还有两年就退休了,但他说自己舍不得这座山和长臂猿。他目前最担心的就是监测队员出现断层,长臂猿的栖息地受山体滑坡影响活动范围变小。“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海南长臂猿栖息地恢复得快一点,长臂猿吃的植物再多种植一点,能有更多的长臂猿在这片雨林里自由生活。”
《光明日报》( 2019年06月12日 0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