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西宁9月16日电 题:盆地里的生长
新华社记者熊争艳、王浡
青海,地处中国西北。柴达木盆地,地处青海西北。
“南昆仑,北祁连,八百里瀚海无人烟。”正如民谣描绘的,柴达木盆地遍布荒滩、戈壁,长期被视为不毛之地,但也因盐湖蕴宝、山川藏珍而被称为“聚宝盆”。
决战脱贫攻坚进入收官,记者来到柴达木腹地的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格尔木市,这里是我国陆地面积最大的县级市,也是盆地里崛起的工业城。这里已经脱贫摘帽,那些曾与贫困抗争的人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
老范开着没有车窗玻璃的双排车而来,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盐田,这里是察尔汗盐湖。蒙语“察尔汗”,意为“盐的世界”。作为全国最大的盐湖,这里储藏着约600亿吨各类盐资源。
到记者跟前,老范熄火下车。他个子不高,黝黑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洗得发白的工服上有片片盐渍。他叫范玉林,50岁,工友们都喊他老范。
老范喊记者上车,开了十分钟,来到他干活的地方。盐田里的卤水被抽得差不多了,白色光卤石矿若隐若现。抽卤水、修泵,是老范的日常。
“最累是什么活儿?”
“换帆布,卤水渠里的。”
“多大的布?”
“一卷布3米宽、100多米长。换一次,要拉一车,50卷。”
“你一人干?”
“不,得十几个人忙两天吧。”
老范话少。记者连续问,他才挤出几句。
老范每月回一次家,平日就住盐田。他的“工棚”是一间用盐土块堆起来的房子,他拍着墙说:“这里不怎么下雨,绝对结实。”门一米多高,老范猫着腰才能进去,里面黑乎乎的,放着一张床一张桌,一个烧水壶一只杯子。屋顶留了个方形窟窿,一束光从窟窿透进来。
外人看来条件艰苦的工作,老范却觉得满足。“到格尔木这么多年,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踏实。”他说。
30年前,老范从青海省海东市来到格尔木市,从淘金到打零工,能赚钱的活儿几乎都干过。
10年前,他遭遇“至暗时刻”:老婆得了肺结核,两个孩子要上学。“哪里都要钱,天天愁得睡不着。”他说,当时一天十几个小时搬砖、扛包、通下水,即使这样,家里还是欠了一屁股债。
6年前,得益于扶贫政策,政府帮他们维修了房子,发了低保,安排老范媳妇当上护林员。
俗话说“靠山吃山”,对于老范和村民来说,“吃”盐湖也是这几年的事。老范所在的新华村,是距青海盐湖钾肥股份有限公司最近的村。村里不少人近年搞钾肥的包装、运输,老范去年进了公司,一个月拿4000元工资,人生头一回有了稳定收入。
新华村驻村第一书记朱生洪说,像老范家这样的贫困家庭,村里原有35户124人,现在政府促进转移就业,帮助20多人找到工作,安排20多人当上护林员。没有劳动力的家庭也有低保兜底。
“现在没啥担心的了,就想把两个娃娃供出来。”老范说,俩儿子现在在西安、武汉上大学。大儿子想考研,考虑到家里条件,又想放弃。
“我跟他说,现在有活儿干了,再不用借钱供你们读书了,你尽管去读吧。”老范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二)
记者走进格尔木东郊的红柳村,脚下是宽阔整洁的道路,眼前是整齐划一的民房。走进一户干干净净的小院,听到有人进来,户主李秀山摇着轮椅迎了出来。
她略施粉黛、戴着美瞳,请记者在客厅落座,转身进里屋关掉了摄像头。
“大姐,你在直播?”记者问。
“嗯,在快手上卖货呢。”李秀山腼腆一笑,指了指堆在沙发角落的针织鞋,“我一个月编十来双鞋,一双鞋卖100多元,平日吃穿是够了。”
2007年,30岁出头的李秀山在建筑工地打工时,被搅拌机砸中脊椎,从此残疾,离不开轮椅。
她没想到,生活的转机来自搬家。2013年,她搬到了拆迁移民新村红柳村。“乡亲都是从周边迁来的,本来不熟,他们却像家人一样轮流上门帮我。”她红了眼眶。
村里合作社搞当地少见的大棚种植,李秀山借钱入了合作社股份。合作社还为村民办技能培训班,她学会了编织。
日子越来越好的不只是李秀山家。“刚建村时,红柳村也缺少耕地,水电不通,村民都进城打工。”村党支部书记李国善说,他们到外地取经,办合作社发展畜牧业、设施农业等,几年时间,红柳村就在这片戈壁滩上“扎下了根,开出了花”。
2019年,村合作社利润达100万元,带动200多名村民就业,村民人均年收入1.7万元。
在李秀山家阳台上,有一辆电动三轮车。她说,刚搬来时,她开着三轮车去市里做小生意,风吹日晒,黑色的座椅被磨得微微泛白。
现在,李秀山偶尔会开着三轮车出去转转,“这辆车现在成了我的‘观光车’。”李秀山手里没停,上下忙碌的手指间,一只精致的凉鞋已有了雏形。
(三)
早上7点,位于格尔木市南郊的长江源村,咔瓦嘎蕃藏餐厅开门了。老板娘邓玛倚在店门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晚12点她才关店回家。
邓玛今年刚满30岁,圆圆的脸上总挂着笑。她跟丈夫李新财结婚9年,有一个可爱的8岁女儿本措吉。
邓玛曾经生活在400多公里外的唐古拉山镇,那里海拔约4700米,靠近长江源头沱沱河。2004年,唐古拉山镇128户407名牧民群众响应国家三江源生态保护政策,移民搬迁到格尔木市南郊,2006年8月,长江源村成立。
“我没上过学,以前在山上只会放牧。搬下来头几年就是靠草场补贴,在家里闲着。”邓玛说。天有不测风云。2017年,身体乏力的李新财,被诊断为真性红细胞增多症。“这个怪病难治,我们到处看病,格尔木、西宁、成都、北京,跑遍了大医院,花光了积蓄,还借了钱。”邓玛说着垂下了眼睛。
邓玛夫妻俩一合计,不能再闲着了。2018年,他们投资2万元开了这家60平方米的藏餐馆。饭店开业后,日子变得忙碌起来,邓玛既是老板娘也是餐厅主厨,丈夫负责采购。
“去年,餐馆每天能赚一两千元。”她说,这样每天有事干的生活很充实。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家有了稳定的收入。
如今,丈夫病情也在好转,用的进口药也进了医保,每月自己只掏1000多元。“幸亏搬下来后,村里人都有了医保,不然每月光药费就要8000多元。”
“女儿放暑假,我们带她回了山上,帮姥爷剪剪羊毛。”夏天时节,邓玛夫妇会带孩子回长江源沱沱河,探亲访友、重温草原生活。目前唐古拉山镇还居住着500多人,依然以放牧为生,也全部脱贫。
(四)
这是我们在格尔木采访的三个人。
他们的经历是如此平常,就像成千上万因生病、因变故、因条件恶劣等原因,生活陷入困顿的人们。
但他们又如此不平常。他们生逢其时,在“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的时代,他们被政府关注、被乡亲帮扶。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始终保持向上的姿态,用坚韧面对困难,在谷底也要生长,如同他们身处的这片盆地,荒漠戈壁却孕育出丰饶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