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森
贪污首先侵害老百姓的利益,但从根本上来说,也不利于封建统治者阶级,妨碍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降低行政效率,激化社会矛盾,增加了政权瓦解的可能性。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几乎都因腐败而起,所以,历朝历代,稍有点头脑的皇帝都高喊反腐败的口号,除非这个皇帝确实昏庸过了头。然而惩治再严,恶治到把贪官污吏剁成肉酱；制度上再绞尽脑汁,花样名堂再多,监察御史个个佩戴上方宝剑巡视八方,但历朝历代贪风炽烈仍难灭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真正是杀不尽,斩不绝。
皇帝反不了腐败,不是他无能,而是无奈。皇帝只是封建王朝的代表,他只能在那个社会体制和法理的轨道上行事,必须遵守特定历史阶段的游戏规则。而腐败就是封建制度的伴随物。所以从根本上说,封建王朝治不了腐败。
首先,皇帝是天下第一号贪官。虽说“天下皆吾家,吾家即天下”,从理论上来说,皇帝是世上一切财产的最终所有者。可是,这只是一种政治意义上的说法而非真正法律意义上拥有的特权。国库里的财产,皇帝并不能完全支配。中国帝王时代不像现代君主立宪的国家,如日本、英国、泰国、西班牙等,王室在公共财政中有一笔预算,可以保证王室开销,当然财务开支要公开透明。中国古代不然,皇帝用钱要伸手向户部要,这样,如果年景好一点,加上户部尚书是个马屁精,皇帝的日子就好过一些；如果碰上国库吃紧,户部管事的又不好说话,皇帝要想从国库中多挖一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和天下所有的土财主一样,皇帝要能摸到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要满足自己及三宫六院奢侈的生活,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贪。由于他的独特地位,贪起来也最便利,所以皇帝往往成了天下最大的贪官,宫廷本身也就成了贪污腐化、挥霍浪费的大本营。
皇帝贪起来,当然是有很多便当的条件,但有意思的是,皇帝常常打着反腐败的旗号搞腐败。常见的办法就是“宰肥鸭”。看明清小说,达官显贵,怎么动不动就被抄家,原来名堂在此。先纵后惩,放任你贪,或者明知你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不动声色,任你贪个够,差不多了,冷不丁出重拳,查抄、籍没家产。《红楼梦》中贾府、荣府,描述的实际上是当康熙包衣曹雪芹祖上的府弟。“金满堂、银满堂,转眼乞丐人皆谤”,你穷成乞丐,皇帝却富了。这是皇帝敛财的一个好法子。应了狄德罗说的那句话:“如果从对一个罪人的惩罚中已不能得到任何好处,为什么还要惩罚他呢?”皇帝惩贪,当然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了,而且看好处有多大,最典型的就是清代和珅一案了。和珅所贪查出的折合白银达22亿多两,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凭乾隆之精明,其特务机构之完善,难道会不知道和珅敛了那么多财。“十全老人”好大喜功,生前把国库都弄空了,留下一块肥肉,实际上这是乾隆老爷子留给儿子嘉庆的一份遗产,民谣“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正应了这种看法。贪官只是一头待宰的牛羊,命运完全掌握在皇帝手里,问题只在于迟杀还是早杀,养到膘肥肉厚再杀而已。和珅的确是一只大“肥鸭”,供朝廷吃了满嘴流油而已。不过嘉庆本人生活倒是简朴,那是另外一回事。
“斩肥鸭”论,在今天也有市场,有学者认为,物质不灭,贪官贪得再多,他自己糟蹋总是有限的,肉炖烂了总在锅里,只要不让钱财出境,让其贪个够,到时候还不是统统收归国库。这里且不说贪官不可能个个都入网(如果个个能入网,腐败的现象也没有了),把贪污理解为创收的手段,不但混淆了是非,也将大大地削弱反腐败的意识和力度,这是极不可取的。（作者系 中央纪委驻新华社纪检组副组长）
